B6.都市激情-T0T0.成人文學

D區

1.

D 區,即隔離區。

關於D 區的設立,是我們這個政府現階段為數不多的重要機密之一。

對「為數不多」這個詞可作如下聯想: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我們國家曾經流行這樣一個官方說法,即所有反動分子、貪污官僚,總之一切影響社會穩定繁榮之人士,都只不過是我們這個國家當日十幾億人口中的極少數。至於一些生性嚮往自由,無論是言論自由抑或是人身自由等等自由的頑固分子,更加只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

現在是公元2081年。今年1 月23日是我的伯父100 歲生忌。相信你已經意識到,我的伯父正好經歷了那個不尋常的年代,而且很不幸正是上述極少數極少數人中的一個。

我本人今年也已經60歲。得益於過去一個世紀的醫學發展,我現在的樣子和我伯父35歲時所拍攝的一張相片上的樣子相比並無太大差別。更重要的是,在身體機能方面,據上一個年度全身檢查報告顯示,我還維持著一個世紀前的人在其33歲時的身體狀態。

與此相對的是,我們國家的人均壽命反而有所縮短。現在一名普通的男性公民平均壽命正徘徊於63.1415926至63.1415927歲之間。這個情況在女性公民身上似乎更為顯著,她們現在的平均壽命只有64歲,雖然還是比男性平均壽命長了10個月左右,但其下跌的幅度卻大大超過了男性。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此前女性的壽命比男性要長5 至6 年。

這些情況都是因為有一個醫學家發明了一種現在被普遍而肉麻地稱為「永恆之戀」的藥物,這種藥物原本的學名叫「戴迅」,即英文「Die Soon」。也許你已經有所察覺,如此富有本國特色的英文名極有可能出自於一個並不精通英文的國人之手,不過你恐怕還不敢肯定他就是我的伯父。

20世紀的世界曾經有數不清的組織,到了21世紀,理論上這個數字不會減少,但在國內,實際上,能夠為國人所知的組織已經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組織中無數的分支機構,而所有這些大組織同時又是政府這個超大型合法組織的分支機構。

其中有一個總管文化的大組織叫國家文化管理委員會,簡稱國文委員會,也有人直接叫文管會。該組織旗下有一個世界聞人研究小組,在他們的研究領域內有一項專門性工作是鑑定偉人。他們為此列出了許許多多的名目,比如說其中有一項名為「改變世界的五十個偉人」。這個五十人名單每一年都會有所改版,最新一期2081年的名單上有我伯父的名字。

關於這份名單還有一點需要補充,即名單上的偉人必須已經誕生超過或等於100 年,據相關人士介紹這一規則名為「過冷」。所以在這份名單上見到我伯父的名字,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我知道他們此舉早就圖謀已久。

其實,與其說伯父他是個醫學家,倒不如說他是個化學家。如果在幾個世紀之前,也許人們會稱他為鍊金術師。不過他至多只是個業餘的鍊金術師。他的本職工作是中學教師,更準確地說,是中學歷史教師。同時,他也算是半個考古學家。

據他本人所說,研究歷史固然有許多樂趣,但如果不是因為考古的關係,他也不至於將教授歷史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其實考古學最終只是研究歷史的手段,我伯父這番話多數會被大學教授認為天真幼稚,本末顛倒。因為通常來說,僅僅對考古學本身產生興趣的人只不過是被小說、影視、動漫等等稀奇古怪的考古情節所誤導了,真正的考古學其實沒有太多的奇幻色彩。

但是我伯父講這番話的時候早就過了喜歡幻想的年齡,據其本人所說,他是基於以下兩個理由才會對考古學產生如此濃烈的興趣:其一,是對真相的渴求;其二,是對考古過程本身的迷戀。

關於前一個理由,可作如下描述:因為種種原因,書寫的歷史許多時候並不等於事實或事實之全部,有相當部分的真相被歪曲了,甚至根本沒有被寫出來,這樣的事不但發生在古代,也發生現代,甚至將來。可見,我們所接觸的歷史同實際的歷史之間永遠有一條鴻溝。

至於後一個理由,也許會更容易理解,考古過程也可以說是推理的過程,從推理中獲得的快感對某些人來說就是絕對的快感,而伯父正好就是這種人。

用伯父的話來說,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最顯著的差異,在於對待既定史料的態度。前者即使不是對之深信不疑,也必須站在深信不疑的立場才能對其作出各種分析,而後者卻經常會對之持懷疑態度。

我伯父發明戴迅的時候,已經年近五十,眼看就要知天命了,並且距離被稱作死老鬼的狀態已不太遠。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人生出現了一個轉折,讓他非但不用做死老鬼,還有機會做一個偉人。

還記得當時我只有十歲,有一次跟著父親拜訪伯父,他正在做一個實驗。關於那個實驗,我除了知道那是個實驗以外就一無所知。

我伯父一個人住一間三房一廳,其中最大的一間房是書房,另一間是實驗室,最小的一間才是臥室。當日他一個人關在實驗室裡面做實驗,父親在書房裡,而我則四處尋找新奇的東西玩。可能因為伯父他一直單身的關係,他家中的玩意比我任何一個同學家里有的都要多。

那天我就發現了一個小巧漂亮的玻璃樽,裡面裝有半瓶糖類物體,我偷偷將其帶返家中。兩個月後,在學校組織的一次例行體檢上,我被一個老女人醫生髮現體質與眾不同。又過了一個月,全世界都知道有一個本國人發明了一種奇特的藥。

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日的媒體非常之發達,現今的文獻甚至認為,正因其發達程度令人髮指,所以後來政府才會順應民意出台一系列的管制政策。

這個說法當然也是官方的。

考慮到我的年齡,如果我的記憶沒出差錯的話,我想,參考現時流行的表述方式、用「五十步笑百步」這個古語來形容上述說法應該不至於離題太遠。

2.

我在D 區的第一份工作是洗碗。

政策上,每個被送到這裡的人,最初都會被安排一份工作。據我所知,這是在D 區所能得到的唯一福利。

事實上,任何人在D 區獲得第一份工作之後就表明社會已經盡到了對他的責任。從此他只能在這裡自生自滅,名乎其實的自生自滅。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間中餐廳,在最初那一個星期里我會這樣描述。後來我就會直接說,我洗碗的地方是一間很污穢的中餐廳。

在這裡,工錢按日算,而且理所當然的低。我每日要洗十幾個小時的碗,中間除了吃飯只有很偶然的機會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

餐廳對面是一間很大的白色雙層房子,白天從來都死氣沉沉,夜晚卻相當熱鬧。從黃昏起門前會掛上兩個大紅燈籠,燈籠下面還會站著兩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

依照這個時代的常識,我沒有猜測她們的年齡。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間堆滿禾草的房子內一個極狹小的閣樓,要去到那裡必須經過一條污穢的小巷,那條小巷就位於前述的那間可疑房子的後面。

我的生活很無聊,唯一可以令我感興趣的就是那棟房子。我問過老闆,但老闆只是望了一眼老闆娘的背影,露出一絲陰惻惻的微笑,然後低聲說:「真想知道的話就自己走進去、用自己的眼去看。」

透過玻璃看著對面穿紅旗袍的女人,我沒有再追問。

來到D 區後第二個星期的某一晚,大概凌晨兩點,我洗完碗,拖著疲累的身體在那條小巷內慢慢地走著。

月亮無遮無掩地掛在天空上,小巷在月光下露出了許多平日在這個時候看不見的污穢之物。

一個露宿者倦曲著身體縮在一個竹籮之中,安靜得令人以為他死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仿佛做著一個荒誕的夢。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周圍出現了一隊警衛。其實我並不能肯定這些人的身份,我以為D 區不會有警衛這種存在。不過他們卻毫不猶疑地喝住我,然後粗暴地對我搜身。

「槍在哪?」他們問我。我用疲憊的聲音回答說,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根本沒有什麼槍,見都沒見過。

經過一番查問,他們放了我,快步穿過小巷。我因為太過疲憊,也不願意多管閒事,所以就閃身回到那狹小的閣樓。

閣樓的高度並不足以讓我站起,所以我只能慢慢地爬向堆在一邊的禾草。

我摸到了。

當我正準備倒在禾草上睡覺的時候,一隻冰冷的手死死地掩住我的嘴。

那一刻我開始有點擔心。

如果是以前,我想必會驚惶失措,但是在那晚,我只是單純地想到已經嚴重不足的睡眠時間。

因為我知道自己身處的地方是D 區。這裡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會有人在乎你的感受,或者更直接地說,不會有人在乎你。因此,在這裡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足為奇。一星期以前,我還無法理解這裡的一切,現在,我已經習慣了。

從背上傳來的觸感可知,來者是女性,而且全身散發著一股怪味。如果我的疲勞沒有損害到我的嗅覺的話,我想那應該是精液的氣味,準確地說,是精液和口水混在一起的氣味。當她貼近我的時候,我才遲鈍地注意到這點。我懶得去猜測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我在這裡見得太多了。

為保周全她用雙手掩住我的嘴,並且將我的頭死死壓在她的雙乳之間,因此我感覺得到她沒有戴乳罩。如果維持這姿勢的話我也睡得著,所以我沒有表示任何抗議。

在靜止的黑暗中時間一秒秒地過去,一秒秒地延長,長得我幾乎就要睡著了。

也可能只過了十幾秒。就在將睡將醒之間,一個聲音刺入耳中,我打了個寒噤,徹底醒了。

女綁匪問我有沒有煙。

我搖頭。跟外面不同,在D 區煙並不是很貴,不過我初來乍到,沒什麼閒錢,而且在這個鋪滿禾草的狗窩內抽煙也不是一件太妥當的事情。

女綁匪又問我有沒有吃的。

我再次搖頭。跟外面不同,在D 區食物貴得離譜,至少在現階段對我來說是這樣,所以如果我手頭上有任何食物的話,很難不將之納入腹中。

女綁匪嘆了口氣,問我是否有水喝。

我點了下頭。每晚從那間狗屎飯館出來,我總要帶走一瓶水,這瓶水其中一部分是用來喝的,另一部分是第二天用來漱口和洗臉的。自來水?不是什麼地方都有自來水。

每次搖頭或者點頭,後腦總要和她的雙乳產生摩擦。在我這個年紀,對女性的身體還是有所渴求。因為「永恆之戀」的關係,我也有這個能力。

我已經有三個星期沒有性交。過去十年我維持著每周兩次的頻率,幾乎不曾有變,奇怪的是三星期以來竟然沒有過遺精。

精子去了哪裡?我的後腦在那個女人的雙乳之間摩擦時不期然想到這個問題。

她喝水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迴蕩著,聽來竟似是某種魔物的聲音。

我的狗窩只有一個狗頭大小的窗可作光源,月光從那裡遮遮掩掩地進來,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當她的聲音停下來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真的存在。

「你來這裡多久?」我試探性地問她。

「現在幾點?」她反問。因為要按時去洗碗,老闆給了我一隻電子表,說是給,倒不如說是買,因為要在工錢裡面扣。這隻電子表質量低劣,也沒有夜光,我只能夠將其湊到小窗前面去看。

凌晨三點。

「天亮之前我一定要離開這裡。」她說。我不確定她這句話是不是說給我聽的,或者她只是自言自語也說不定。

其實她什麼時候走我並不介意,會帶來什麼麻煩也無所謂。

來到D 區之後,我對生活的要求降得很低。有一日過一日,過不下去就罷了,反正也沒什麼好留戀。

我倦在禾草上再次合眼,即便如此,黑暗也不見得會有所增加。

微弱的光徹底消失,也只不過是再一次向我確認它自身的微不足道。

我最後的好奇心也告消失,隨即沉沉睡去。

3.

作為第一個嘗試「永恆之戀」的人類,一般人都不會反對我在歷史上留有一分薄名。

不過我認為,這並不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

古人說「人死留名,雁過留聲」,對此我沒有太大異議。我只是覺得,作為一個人,只不過因為搶了一隻白老鼠的工作才得以在史上留名,未免有失為人的尊嚴。

不過現在尊嚴對我來說也不會比一碟炒花生更加重要。

其實我已經很走運。

在四十年前就已經發現「永恆之戀」會導致一種很罕見的病。當然現在市面上發售的第三代,發病率只有千分之三。但在第一代,這種病的發病率高達百分之七十。最早服用這種藥的人除我之外,絕大多數在二十年內都已經先後發病。

人們大概知道有這種病的存在,但從來沒有人真正知道這是種什麼病,更沒有人知道這些發病的人去了哪裡,直到他們自己被送來D 區。

也許有人不太明白政府為什麼要這樣處理,我原來也以為只需要明白以下四件事即可:

第一,「永恆之戀」的利潤很高,並且在國內外都擁有廣泛市場;第二,生產的廠商是隸屬國家醫藥管理委員會下屬的特殊藥品生產部;第三,國家的經常性收入在過去三十年都是負增長,而且自上世紀以來在許多重要支出方面都未能滿足社會需求;

第四,「永恆之戀」能夠徹底解決困擾國家多年的人口老化所帶來的各種經濟負擔。

更簡單的說就是為了錢。很乾凈,就只是錢而已,也很容易理解,不是嗎?

但在國外,所有關於「永恆之戀」的副作用都會被報導,卻並不妨礙它的暢銷。事實上,這種藥在國外市場上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了一種奢侈品,不過,只要是能買得起的人就很少能抵得住誘惑。

其他國家如何對待發病的服藥者,我無法得知。因為在國內,關於這種病的一切都是國家最高一級的機密。

只要你在國內的終端連接上網絡,就不可能得到有關這種病的任何資料。因為所有伺服器所有終端都已經同時從硬體、系統兩方面屏蔽了這種信息。其他通信手段如電話、郵件,以及傳播媒介如電視、電台,也都要受電腦監控,隨時有可能會被切換。

而且,從國外回來的人幾乎都會被洗腦,行李都要受到徹底檢查,以期將這種病的資料從記憶中、從現實中,統統抹去。

至於到本國來的外國人,他們入境前會被要求對此事禁言,這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但現在已經是事實。其中一個原因是,能夠獲准親身踏足本國的外國人,已經很有限。

就算意外被某人得到了資料,只要他敢試圖傳播開去,馬上就會被國家情報保安局的人帶走。不是情報局,也不是保安局,而是完全獨立的情報保安局。這個部門最初幾乎完全就是為了這種事而設立的。

顯然,要實行以上種種措施所需要的預算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所以我迷惑了。對於國家實施情報封鎖的理由,我徹底迷惑了。

而我之所以能了解到這個程度,也是因為以前在政府某個部門任職過的關係。

坦白說,就連這些,也只不過是當日眾多小道消息裡面自認為比較可信的一部分,其真實性無從保證。

我原以為來到D 區以後就能明白一切,誰知,這地方看來只是個很單純的難民區罷了。

不過,太單純的東西通常只是個幌子。一個無政府狀態下的難民區,尤其是這麼特殊的一個隔離區,竟然會顯得一般,顯得單純,這似乎很難認為背後沒有某種組織的力量。

D 區,絕對有什麼人在管理著。這地方,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可能單純。

4.

我知道這個女人不單純。

這個事實從一開始就是明擺著的,我只是不想理會。原因除了身體的疲勞之外,還因為我預感到這個女人很危險。

危險的東西不要碰,這是自小就刻在腦中的信條。

陽光從狗頭大的窗口射進來,從光的位置判斷,大概是早上九點。我用中指抹去眼屎,伸了個懶腰。然後我就發現那個女人的身體竟然縮在我的身後。

搞什麼,不是說天亮之前就走的嗎?

我無奈地注視著這個身體。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黑紗睡衣,除了黑色的脈絡,幾近透明。那大約及肩的長髮彼散在她的臉上,看不清樣子。

我本來不應該碰她的。

我本來應該馬上趕回去工作的。

即使當時勃起了,我也不應該去撩開她的頭髮,不應該去看她的臉。

但是來到D 區之後,似乎很多事都變得難以控制。

因為你會越來越不明白,這種狀況之下自我刻制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我就做了這件危險的事。

該說是後悔呢,還是命中注定。

當我愚蠢地撩開她的長髮時,看見了一張恐怖的臉,一張血肉模煳的臉。

我嚇得叫出聲音,驚醒了她。她一睜開眼,我就轉過臉去。

「啊,天亮了呀,睡過頭了。」她不無後悔地說。

我沉默。

「你看到了?」她問。

我吸了一口涼氣,點了點頭。

「嘿嘿,不好意思了,天亮了我走不了。」聽上去連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我要去工作了。」我決定不理她,一定要遠離這個危險的女人。

「帶點吃的東西給我。」她說。

我沒有回應,直接爬下樓梯,走了。

無恥的女人我見過很多,什麼樣子的都見過。

美若天仙的,丑得讓人嘔吐的,平凡的,老的,年輕的,高的,矮的,肥的,瘦的,變性的,全部見過。

無恥的程度也許各有不同,但無恥的本質幾無二致。她們無恥的標誌就是,我是女人所以我要這樣那樣。

從我的角度來看,與其說她們對自己身為女人這種性別太有自覺,不如說她們完全不像女人,因為她們根本不曉得什麼叫矝持。

對這種所謂的女人我向來沒有知覺,一概無視。

經過小巷的時候,發現昨晚那個露宿者依然縮在那個竹籮之中。連姿勢都沒變過。

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也難怪,曬著暖暖的陽光,連我都不想動。說起來,像他一樣不去工作的話,會怎樣呢?不工作的話,D 區這種地方會有人施捨你嗎?他究竟靠什麼活下去?

這個人,真的還活著嗎?

中午的時候,我回去了一次。偷了些客人的剩飯,帶了點水。

她果然還在那裡。我看著她狼吞虎咽,感覺像是看著自己養的一隻寵物。

她用我早上留下來的水洗過臉。血污是洗去了,傷口卻無法洗去。但至少不那麼嚇人了。

我不太理解自己為何反常到理會這個既無恥又危險的女人。唯一的解釋,就是我不正常。

如果我正常的話也不會在這裡了。

所以,我毫無困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個女人,忽略那些傷的話,應該是個不錯的女人。

這一點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昨晚那股精液味,不是一般的量。顯然被好幾個男人射了,肯定。況且還有口水的味道,如果不是漂亮的女人,誰會在她身上舔這麼多口水?

但是,男人又怎麼會捨得將她的臉傷成這樣?

危險呀,這女人。

「喂,想不到你人還不錯,今晚的飯也拜託了。」她吃得真快,而且一吃完就想到今晚的飯,像豬一樣,不禁有點厭惡。

我沒有回應,收拾好馬上走人。

所以說,對無恥的女人就應該無視,絕對無視。不然她們就會繼續無恥下去,還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女人,還以為真正的女人就應該這樣無恥。

簡直侮辱了女人這兩個漢字。

今晚,就讓她吃草吧。不知恥的傢伙。

這次沒有見到那個露宿者。

覓食去了吧,人總是要吃飯的。除了死人。

黃昏。

對面那棟房子如常掛起了紅燈籠。兩個穿紅旗袍的女人如常地站在門口。

一切如常。

我站在玻璃前,痴痴地看著對面。

我發現站在門口的兩個女人每一晚都不一樣。裡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凌晨兩點。

我踏著月光,有點內疚地帶著剩飯回去。這時候那狗窩裡面漆黑一片。

我輕聲叫喚:「喂,還在嗎?」

沒有迴音。終於走了,那個危險的女人。我高興得叫出聲。

然後,忽然感到有點失落。啊,養了一日的寵物走了,有點不開心也是正常的。

於是我心安地入夢了。

在夢中,一個裸身女人握住了我的陰莖,百般玩弄。

看不清那女人的樣子,只是很舒服,所以我不在乎……——- 忽然間很疼,直接疼醒了。周圍一片漆黑,但被人握著的觸感仍在。

我一摸下身,摸到了一隻手。嚇了個半死。

「嘿嘿,爽不爽?」聽到女人的聲音。

「你、你不是走了嗎?」出了一身冷汗。

「本來是要走的,可是餓得走不動。」她用力握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氣。

「飯、飯在那邊。」我驚魂未定。

「這麼黑怎麼看得見?傍晚時怎麼不送過來?」她又用力握了一下。

「走、走不開。」我想扯開她的手,但對方死死握住我的陰莖,我不敢用力。

「哼,現在好啦,我又走不了。你是不是想跟我做呀?想你就直接說嘛,搞得這麼麻煩。」她的指甲幾乎陷進去。

「我、我、我哪有……」我痛得幾乎說不出話。

「你這種口是心非的男人!俺見得多了!」她終於放開手,將整個人壓在我身上。

「干、幹嘛?」心口上兩個肉團壓得我喘不過氣。

她在我耳邊厲聲說:「現在就跟你做,明天給我按時送飯來,你這賤人!」她開始在我身上撫摸,舌頭舔著我的耳根,唿氣聲連同氣息一起吹入耳中。

她的身體一動起來,就變得像蛇一樣。我幾乎馬上性慾勃發。挑逗的技巧高得驚人呀,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

她喘息著扯下我的內褲,手指熟練地按了幾下,又用指甲輕輕划過某處皮膚,然後扶著直立的陰莖納入自己的體內。

那地方已經水流成河。

她俯身抱著我,只是腰部以下不斷蠕動,不斷磨擦。

如此熟練的技術,如此流暢的動作,如此標準的服務,我不禁概嘆,毫無疑問,她是妓女。

漸漸地,我感到她體力不支。她扒在我身上,越來越大口地喘氣,動作頻率也越來越低。

這時候,我正處於高潮前的階段,根本停不下來。

於是我雙手抓著她圓渾的屁股,一下一下往下壓。但是,她連這個體力都沒有了。我只好改用雙手將她的腰部固定,自己一下下往上衝刺。

有液體滴在我的臉上,一滴,兩滴,有些滴入口中,無味,可能是口水,不管了,繼續衝刺。

她的身體越來越軟,整個貼在了我的身上,無骨一般的感覺,死魚一樣的觸感。喘氣聲也越來越弱,口水流了我一臉。

我越來越覺得厭惡,於是加快動作,將精液硬射了出來。

一切都停止了。她還是扒在我身上一動不動。

我攬著她的腰喘氣,感到陰莖漸漸變軟退出。

我喘完氣,推開了她的身體。那身體便像死物一樣滾到一邊,不動。

我摸到她的乳房上,盈盈一握,沒有反應。

「喂,死了嗎?」還是沒有反應。

我在她臉上重重拍了兩下。她才哎呀叫出了一聲。

「你不會是暈了吧?」我吃驚地問。

「啊,太餓了,做到一半就餓暈了。」她無力地說。

我摸到那包飯,放到她手上:「吃一點比較好。」「都怪你賤!」她有氣無力地罵道。

我最後在她的乳房上惡作劇般用力摸了一把,然後不再理她,倒在一邊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5.

我忘不了伯父的喪禮。

那一年天氣很反常,幾乎全年都是陰雨天。不過分的說,我在那一年之中完全就沒見過陽光。

我伯父是個很喜歡藍天白雲和明媚陽光的人,喜歡得近乎偏執。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忍受不了無窮無盡的陰雨天才會死去。

這很難理解,世界這麼大,不會全世界都是陰雨天,總有可以看得見陽光的地方,總有可以看得見藍天的所在。

但終歸,在那年八月的一個極度平凡的陰雨天,伯父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是三十年前了。當時,我剛剛和第一個妻子離了婚。

那個女人,伯父從一開始就看她不順眼。我心想也難怪,伯父自己一直獨身,肯定對女人有諸多不滿,再不然就是要求太高,而我這個做細侄的也只不過一個普通人,只能找一個普通的對象,他要是能覺得順眼那才叫奇怪。

所以我還是和她結了婚。結果,第二年就離了。

回想起來,那段婚姻簡直就像是被詛咒一樣,事事都不如意。

開始時是她的月經亂了,以為有了身孕,雖然後來證實不是,但她居然在那三個月內不准我碰她。

她就是那樣一個大驚小怪的女人。

她甚至聲稱,寧願允許我出去召妓。可是只要超過半夜1 點未歸,她就會不停打我的手機。有次我關了機,回去就見到一個垃圾場。

沒多久她被調到外市出差,一去就是六個星期,其間我去探望過一次,我直接叫她辭職,她沒有答應。

在那一個月我們雙方都搞上了外遇。

後來還經歷了不少事,中間也曾經幾次想過要重新開始,但最後總是陰差陽錯。

終於,直到第二年,也沒有懷上孩子,我於是心安理得地同她離了婚。

我不是非要孩子不可的那種人,但是如果有了孩子,我恐怕不會同她離婚,至少不會在那個時候同她離婚。

結束了那段被詛咒的婚姻之後,第二個月,傳來了伯父的死訊。

當晚,我剛一開機,父親就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裡,為何一直關機。我不答,只是問發生什麼事。父親就說,伯父剛剛走了。

我說伯父走了就走了,有什麼大不了。由於我的遲鈍,父親當場氣得噼頭就罵,大概連言語都混亂了。

一分鐘之後我才終於聽明白,伯父去世了。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僵硬,雖然手機上還繼續傳來父親的聲音,可是我已經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

過了很久,我才感到唿吸困難,於是咳了起來。我死命地咳了一陣,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我再次關掉手機,癱倒在床上。

那晚我是在一個炮友家中過夜。因為有前妻那次經驗,所以做那件事之前我總是先關機。

當時,我癱在那個炮友的床上想著伯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其中有些事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忘記了。

後來炮友醒了,支起身看我的臉,問我什麼事,說我不出聲的樣子很嚇人。

我一直沉默。她於是扒在我的胸口上,撫摸著我的腹肌。我很不耐煩地推開了她。

大概是我從來不曾對她如此粗魯過罷,她很驚訝。驚訝完之後,她就一腳把我踹了下床。

我默默地穿上衣褲,準備走人。然後她再次驚訝地問:你是認真的嗎?

我說不出話,只好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概凌晨四點。天上又飄起了小雨,漆黑的夜空之下,街上連鬼影都沒有一隻,只有我一人在悽慘的毛毛細雨中慢行。

時節是八月,但我卻感覺到那種沁入心底的冷。

伯父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比父親更重要。

伯父他一直獨身,一直將我視如己出。我想,我之所以成為我的這個人格,大概已經深深地刻上了伯父的印記。

舉行喪禮那一日,在那一年之中是很平凡的一日,天空一如往常般陰霾,細雨綿綿不絕。

本來,這樣的天氣也許很適合舉行喪禮。

但在那一年,在那一日,在伯父的喪禮上,我感到的只有悲哀。

不是因為伯父的死所帶來的悲哀,而是因為在伯父最討厭的天氣之下為他舉行這樣一個荒唐的喪禮。

望著陰雨連綿的天空,我悲哀得連淚水都流不出。

那天的喪禮,是由政府組織的治喪委員會所籌辦的。我和父親只是在裡面掛個名,實際上幾乎輪不到我們操心。

儀式很隆重,是那種繁瑣的隆重,除了有政府的相關人物出面,每一個環節還給家屬預備了相應的動作:發言,鞠躬,上香,不一而足。

我們就像人偶一樣被人東拉西扯,就像是,做SHOW一樣。

那天來的人非常多,所有人都穿著黑衣,戴著墨鏡,在可能的範圍內,掩飾真實的情感。

我不知道參加喪禮的人數為何會如此之多,我想其中絕大多數可能只是群眾演員。

在那個喪禮上面,幾乎所有人都在演戲,連我都不例外。電視台甚至派來了三台攝像機,全程跟蹤拍攝。

結果,我伯父的喪禮,變成了一出舞台劇。

凡此種種,無不讓我出離憤怒,但是,我什麼也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到。

我只能無力地望著天空,在漫天霏雨之中,獨自悲哀下去。

在那天的喪禮上,我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那天,我甚至想起了一年前自己的婚禮。那個婚禮簡直就是那段婚姻的縮影,辦得一塌煳塗。

對待婚禮和喪禮的差別,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自己是覺得,婚禮可以舉行無數次,而喪禮就絕對只有一次。

婚禮不過是一段婚姻的開始,而喪禮卻是一個人生的結尾。

對仍然在生的人來說,任何過失都可以補救,但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就連補救的機會也都已失去。

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欠了伯父一個真正的喪禮。

6.

早上的時候,我同那個女人又做了一次。

這一次有光,所以做得比較慢。我褪去了她身上僅有的黑紗睡衣,在她很有質感的皮膚上反反覆復撫摸了很長時間。

這時間裡面,陰莖一直留在她的體內。

她溫順地讓我抱住,幾乎沒有任何動作。

那個時候,我覺得雙方都只是在尋求一個可以擁抱的對象。

我們就這樣身體相連地擁抱著,靜等時間的流淌。

最後我放棄射精,離開了她的身體。我一面穿上衣服,一面問:「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知道會比較好。」她神情呆滯地抱著雙腿望著那一小塊的陽光說。

我沒有再說什麼,直接下了樓梯。

好險,剛才幾乎又做了一件危險的事。最近的自己,真是太不正常了。

經過小巷的時候,還是沒有見到那個露宿者。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見過,也許換地盤了吧。

真是自由得讓人妒忌。

中午很快就到了。

我按時送飯回去。她一聲不響地吃完,吃得很快。然後我同樣一聲不響地收拾好走人。

傍晚時分,餐廳對面的紅燈籠又掛了起來,而且例行公事一般再次站出來兩個沒見過的女人。

大概七點的時候,我抽空送飯回去。

這一次她吃得很慢,是有意地放慢了動作。我本來有點想催她,但終於沒說出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用餐。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所以抬起頭注視著我說:「怎麼啦?妨礙到你了?」

她少有地一臉認真地盯著我。

「沒有,你慢用。」我不自然地說。

「那個,是捨不得我走嗎?嗯?」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搔了搔頭,沒有回答。

「你這色鬼,要不要再做一次?」她終於回復正常地笑著說。

「算了,再做一次兩次都沒什麼分別。反正你今晚就要走了。」「不走你養我啊?」她依然笑著。

「只是這樣的話還養得起。」我說,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傻氣。

她禁不住大笑,笑得咳起來。然後她喘了口氣,爬過來抱住我的脖子。

「只是這樣的話,是養不起我的哦……傻人。」她正視著我,輕輕地說。

我的雙手不自覺地攬緊她的腰。她縮在我懷裡,變得很小鳥依人。

那一刻我忽然有點喜歡她。

凌晨兩點。

在寂靜無人的小巷內走著。沒有月光,四周黑得只能憑感覺前行。好幾次不小心碰到了雜物。疼。

可惡,我一腳踢飛了一個空罐。對這種生活,我徹底厭倦了。

爬上閣樓,在黑暗中仔仔細細地將每一寸地方都摸了一遍。她確確實實已經走了。一股空虛向我襲來,難受得想嘔吐。

我無力地靠在牆上,什麼都不想地開始手淫。

……似乎過了大半個世紀,那地方也漸漸覺得有點疼,卻仍然沒有射的意思。

我於是嘆了口氣,放棄了。

我倒下來想睡,但是,雖然經過了勞累的一天,現在竟然還是沒有睡意,有點奇怪。我開始想那棟房子,想那裡面的女人,幻想著各種各樣的淫穢場景,甚至想起了以前看過的SM成人片。終於,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之下,我睡著了。

那晚我又夢見有人摸我。

我夢到一雙手,緩慢地在我全身遊走。輕輕地,溫柔地,體貼地,無微不致地。

撫摸我全身的那雙手,就像某種溫暖而又若即若離的思念。

那個夢境,令我回憶起原本不可能記得的、在襁褓中被母親呵護的嬰孩時代。

睜眼醒來,看著從小窗射入的那一道熟悉的晨光。光柱中有無數的微粒上下遊動,就像是無數的生命一般。

空白的腦海漸漸浮起了一個模煳的念頭。

清晨,不僅是性慾最旺的時候,也是想像力最自由的時候。因為剛從睡眠中醒來,平時牢不可破的想像框架也有待修整,如同在作夢一般的想像力得以無拘束地在腦海中自由暢泳。

模煳的東西漸漸成形,意識到其實體的時候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但吃驚過後,我就明白到,現在的我沒有可以將之完全壓制的能力。

於是,只好把這個想法作為定案接受下來。

在D 區這種地方勾延殘喘是沒有意義的,不對現在的生活作出反抗是不可原諒的。

我現在的處境,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如果有,那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奪走的生命。

我已經過了60歲生日,距離國家統計局所統計的男性平均壽命不足三年。在餘下的日子,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現狀如此,難道還要日復一日地洗碗,日復一日地、孤獨地在這個閣樓上度過餘生嗎?

開什麼玩笑—-還不如立刻死掉來得乾脆痛快。

毫無疑問,這樣的想法不是一時意氣。這樣的想法,早就在我擦洗碗碟的時候,在我注視那棟房子的時候,在我留意那個露宿者的時候,甚至在我睡眠的時候,就已經不斷地成形,不斷地成長,直到那個女人出現,直到那個女人離去,這一個想法,才終於清晰地浮現出來。

說是契機也可以,導火索也無所謂,總之,隨著她昨晚的離去,我在D 區平穩而無趣的生活已經划上了句號。往後就算是餓死街頭,也不會再過這種生活。

現在首要的事,就是找到那個女人。因為很明顯,她需要保護。

找到她之後,我要對她說,往後的人生,兩人一起來過吧,在這個無愛而孤獨的D 區,互相扶持地、努力地活下去吧。

即使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也好,即使會受到怎樣的拒絕也好,即使有多麼困難也好,我都一定要這樣說。

因為,如果不說的話,就連那一絲的溫暖也傳遞不了,就連那一瞬間的心情都無法表達,甚至,就連值得懷念的失敗也得不到。

那天早晨,我所下的,便是這樣的決心。

7.

伯父死後第九年,我開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段婚姻。

兩段婚姻之間相隔了足足九年,要說漫長也的確漫長。只是,不經過這樣的時間,不經過這樣的階段,我的人生就無法理所當然地、正常地繼續下去。

芳,那是我第一個妻子的名字。我們二人的婚姻,無論誰來看都會認為是失敗的婚姻,連我自己都不例外。但唯其失敗,才不能不令我對之深深反醒。

因為,當時的我曾經那麼認真地愛著她,認真地想要和她共度餘生,即使在出現裂痕之後,我也曾經認真地嘗試去修補這段婚姻。

雖然伯父一直都不看好,可是當時,我的的確確是打算付出全部的努力來維持我們的關係。

但終歸,我們的婚姻只持續了一年,一年不到。

那時候,不可預料的事確實是紛至沓來,而我們,也絲毫沒有必要的心理準備。

在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的倒霉事之中,我們所做的,只有隨波逐流。

事到如今,我最後悔的,就是當時的自己沒有可靠的自制力,在強大外力的推扯之下,沒有完全體諒妻子的軟弱並且足以獨自抵擋衝擊的自制力。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將自己投入試煉之中,為了迎接下一段婚姻而進行的嚴酷試煉。

無法通過的話,就只好像伯父那樣獨身了。

我向自己作了這樣的約定。

九年之中,我學會了各種各樣的自製方法。

對象不同,自製的方式和手段也可以不同,甚至根據每一個對象設定完全獨立的自製程式這種程度,我也做得到。

同時,我還可以保證所有這些程式的執行效率,連誤差值也能夠準確限定在絕對的可控範圍以內。

換言之,我可以隨時變換面具,不,連行為舉止、語氣用詞也可以隨意改變,稱之為自由轉換人格也毫不誇張。

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如此一來,能夠將自己的心坦誠相向的對象,就幾乎完全沒有了。

自我刻制這種事,一旦習慣,就會變成何時何地都無法揭開的鐵面具,何時何地都無法打開的心之枷鎖。

這樣堅固的枷鎖只為一個人打開過。

說來慚愧,原本是為了更堅強地處理婚姻關係而鑄造的枷鎖,卻為了再婚的對象而打開了。

想起九年來的試煉,實在是很可笑。

所以自此之後,我對於通過自身的努力可以達到怎樣的目標這種事,懷有無限的疑問。同時,我開始相信緣份。

就這一點來說,我大概從一個凡人向佛的境界靠近了一步,微不足道的一步。

嫻是我的第二個妻子。

如其名字一般,她是個嫻靜的女子。她沒有服食過「永恆之戀」這種藥。在當時,這是很少見的事。

要說原因,大概是因為體質太弱,服藥以後,會以比平常人大得多的幅度削減其壽命的關係。但這一點,卻恰好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與其他人的形象之間,有了決定性的不同。

她就像是—-代表了真實一般的存在。

因為「永恆之戀」的作用,在這個時代,已經很難從一個人的外表去推測其真實的年齡。甚至連年齡這種東西,其存在感都已經變得過於稀薄。

但歸根究底,通過藥物得到的身體是不真實的,是不自然的,是有違生命規律的。無論人們對此已經多麼習以為常,始終,在心裏面的某個角落還是會不期然地覺得,自己的肉體是某種虛假的存在。

所以我對她的愛超出一般,幾乎是如同渴求真實一樣渴求著她的身體。

這樣說也許過分,但在我的意識當中,做愛這種事,是我得以將自己近似虛假的存在與她作為人的真實感混為一體,從而達致某種同一性的唯一途徑。

然而,來自對方的擔心卻令我覺得很諷刺。

沒有服食過「永恆之戀」的她,漸漸地自覺到表觀年齡和我相差得越來越遠。

因為這個原因,她經常憂心忡忡地說,我們的相戀也許註定不可能是永恆。

終於,命運降臨的時刻到了。

她只陪伴了我三年—-只是三年—-三年後死於難產。以當時的醫療技術,很難解釋為何連難產這種事也會死人。

她一直貧血,也一直體弱,又是高齡產婦,這些我全都知道。但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之下,都不足以致死。

唯一要說的話,就是無論任何時代,總有醫療事故。我一直將她的死視為醫療事故,從來沒有理會過醫院方面的任何解釋,事實上他們也拿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的失誤。

那個失誤的嚴重程度,是兩條人命,我最親的兩個人同時死去。

那時候,將要和嫻生下孩子這件事是讓我覺得最不可思議、也最不能心安的事。她過去五年的體檢報告顯示,她的卵巢一直都沒有產生卵子,誰都以為她已經不可能懷孕,而且她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宜懷孕。

從確認懷孕開始到她難產死去,足足六個月,六個月之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的狀況。我不只一次提議,把胎兒拿掉。但是,好不容易有機會成為母親的嫻,寧願相信醫生依照當時的狀況所作的判斷。

「最壞的情況是生育不成功,胎兒夭折,作為醫生一定會將確保母親的生命作為最優先事項。」

嫻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對醫生的判斷我也未能提出有根據的異議。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句話簡直就像是最低級的謊言一樣刺痛著我的心……不,根本就是最低級的謊言。

一直擔心的事最終變成鐵一般的事實,那時候的我自以為失去了一切值得珍惜的東西,自以為剩下的只有無用的自制力。

此後我沒有再婚。

我只能在孤獨中緊緊地戴好鐵的面具,死死地握住心之枷鎖。

————————————————————-

8.

那天早上第一次在D 區遊蕩,是陽光明媚的大白天。

髒亂的街上只有稀落的人影。我獨自漫無目的地在近乎荒涼的街道上走著,顯得有點礙眼。

街道兩邊的建築很破舊,估計還停留在剛剛被設為隔離區的那個年代,大概幾十年來都沒怎麼改動過。

說起來,我連D 區究竟是什麼時候設立的——這樣一個基本問題——也一無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是為那種病而設的話,設立的日期應該不會比「永恆之戀」的發明更早。這麼說就是五十年以內的事。

從那時候開始,這裡對人類而言就變成了一個異常的所在、一個有入無出的巨大鳥籠。

但是,經過了幾十年的無政府管治,這個地方在其實質上變成了什麼樣子,對我還是一個疑問。所以,如果將當前事實作一概括的話,我是在一個幾乎一無所知的地方,追尋一個幾乎一無所知的女人。

現在的我,便是這樣任性,任性到可以將一直依賴的所謂自制力拋到九霄雲外。

……意識到時,我已經離開了街道,走在一片種滿了不明植物的田野上。

那些植物看上去有點像……有點像印象中曾經在紀錄片或者電視新聞裡面見過的,類似煙草的不祥之物。

看著這些植物,我的心中漸漸湧起了一種衝動,一種莫名的、想要一把火將這些不祥物通通燒光的衝動。我的眼前甚至開始出現火光的幻像,周圍的一切,沒有例外地全部置身於熊熊烈火之中,就連天空也燃燒得看不見邊際。

漫天的火影持續了大概十秒,十秒之後,一股空前強大的飢餓感伴隨著後腦的眩暈洶湧而至。我跌倒在地,迅速失去知覺。

耀目的白光射得人睜不開眼。我依稀見到有人影晃動。似乎有人對我說了一句什麼,然後頸部一下針刺般的痛。

沒多久,我再度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她告訴我,我已經昏迷了兩日,還有,她說她叫靜,不叫嫻,希望我不要再叫錯。

似乎在我昏迷的時間內,我不斷地叫嫻這個名字。

對此我沒有作任何解釋,因為我的頭很痛,然後我發現自己的頭被包得像個粽子一樣。

「你的手術很成功,休息一個月就沒事了。」她說。

「什麼手術?」

「簡單來說,我們切開了你的顱骨,取走了一塊晶片。你不會再受國家監控了。」

「什麼晶片?什麼時候放進去的?我完全不記得以前有做過開顱手術。」「這種晶片不需要開顱就可以植入,打支針就行了。但要取出來就麻煩了。」我以為自己在作夢,所以又睡著了。

躺在床上的一個月,我漸漸了解到如下事項:大約三十年前開始,國家在幾乎每一個國民的腦中植入了監控晶片,這種晶片是電子技術與生物技術的結晶,能夠將人所見到的影像以及所聽到的聲音傳送到最近的基站,然後交由超級電腦分析,發現可疑數據之後再經由專門的監控人員檢查。換言之,每個人都不自覺地變成了一部流動攝像機,或者確切點說,一個國家特務。

而D 區,就是收留那些被監控者認為具有潛在危險性的人。

「我危害到誰了?」據說這是初次知道真相的D 區人必然會第一時間想到的問題。

「國家。」而這個則是標準答案,從無例外。

所謂潛在危險,是一個非常詭異的罪名。首先,它明確承認自己沒有證據,其次,它明確表示自己不需要證據,最後,它明確透露出自己的恐懼。

也因此,它需要一個偽裝,一個冠冕堂皇的偽裝,比如說,一種需要隔離的可怕疾病。

而最可笑的是,D 區設立的真正時間,實際上比永恆之戀出現的時間更早,當然也比晶片植入的時間更早。

從某方面來說,這個國家的確進步了,至少,它開始為自己找藉口。

而我身處的地方,則是D 區真正的管理者——D 區解放同盟的總部。

國家對D 區的管理方式,簡單來說就是任其自生自滅。也因此,D 區某程度上可以說是全國最為自由的地方:除了不能離開D 區,在這裡,只要你做得到,你什麼都可以做。

所以D 區曾經有過這樣一段無政府的黑暗時期,人們為了食物,為了女人,甚至為了一句話,就可以互相殘殺。

而漸漸,有一些人在混戰中結成了小團隊,小團隊又漸漸變成了大團隊,最後,終於產生了D 區最大的組織,D 區解放同盟,簡稱D 盟。

D 盟的口號是:「將全國變成D 區,在D 區掀起一場藍色革命。」在這裡,藍色,代表著自由,代表著民主,代表著真正的共和。

而眾所周知,紅色,已經被用來代表血腥,獨裁,與及假仁假義。

在這個被軍隊重重包圍的D 區,只要一按按鈕就可以夷為平地的D 區,D 盟的首領竟然想要掀起一場全國性的藍色革命。

簡直不堪一笑。

「要怎麼做?」據說這是初次聽到這個口號的D 區人必然會第一時間想到的問題。

「將D 區變成全國最美好的地區,讓所有來到D 區的人發現,來到這裡是一生最美好的時光,讓所有人都嚮往D 區的生活。如此,總有一日,會讓全國所有人都接受這場藍色的革命。」

換言之,D 區是一粒種子。

但我不相信這個國家會任由它遍地開花。D 區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靜說:「那麼你說怎麼辦?革命如果不從心開始,就根本不是革命。」我答:「但革命如果不訴諸暴力,就根本不可能成功。」「靠暴力成功的紅色革命,結果如何已經很明顯了,不需要再試一次了。」「別拿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垃圾來說事。」

「暴力革命總是免不了被野心家所利用,這個國家需要的是每個人發自內心的革命。」

也就是說,如果連野心家、連腐敗者都發自內心地憧憬藍色革命的話,就會成功。

何等幼稚的想法。

權力使人腐敗,無限制的權力導致無限制的腐敗。在這個從體制上已經完全腐爛的國家,期望一種非暴力的革命成功,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其實我完全明白,這些都只不過是他們的一種信仰,一種寄託。

在最黑暗的地方,往往需要最光明的信仰,才能夠作為一個正常人類活下去,否則,就只能變成惡鬼。

D 區是一個大監獄,所有囚犯都被判處無期徒刑,若真要搞什麼革命,人家連監獄本身都立馬給你炸掉。

原本就不可能的事,只好以不可能的方式來達成。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幻想著藍色的未來,勉強保住現實中的自我不致崩潰,從而獲得某程度上的救贖。

身處現世地獄的人,若不想變成魔鬼,就只好努力成為天使。

我最終認同了這一點。

9.

很多年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靠得住的人。

我總是半途而廢。

然後又重新開始。

然後又半途而廢。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沒有一次能堅持得住。

然後終於有一日,我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我也曾經想過,這是一種逃避。但如果不這樣做,我也許會殺了自己。

連自殺也半途而廢,這就是我。

連逃避也半途而廢,這就是我。

所以每一次面對自身的不幸,我總是可以很坦然。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

但嫻的死,卻絕對不是她應得的。

當日在場的人,兩個男醫生被我閹殺了,三個女護士被我姦殺了。

唯一還活著的,是一個實習女護士。而她之所以被放過,僅僅是因為我半途而廢的習慣又發作了。

無論如何,我手上至少有五條人命。

按照靜的說法,我所犯的罪應該早就被發現,但事實是,十八年之後,我才被送來D 區。

很明顯有什麼地方不對。

是為了隱瞞腦晶片的存在而對常規犯罪置諸不理嗎?

但問題是,將我定罪並不需要暴露腦晶片的存在,有許多其他方法可以用。

所以這件事,絕不單純。

在我昏迷的時候,反反覆復地夢見她。

嫻。

自從我殺了那五個人之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夢見她。

我曾經想過,也許是因為她不喜歡這樣的我。

或者說,那個在我記憶中如同女神般存在的她,不會喜歡這樣的我。

對這個結果,我也曾經有過那麼一絲後悔,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又的確使我減少了很多痛苦。

不想被仇恨所催毀,確實而徹底的復仇絕對是一個古老而有效的方法。

而這一切的代價,僅僅是,我忘記了什麼是愛。

這是公平的,因為沒有了恨,自然也不會有愛。

事隔多年,再次夢見她,是在家鄉的河邊,紅霞夕照之下的青草地上,她靠在我懷裡,抓住我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微凸的肚皮,臉上自然流露著一種心安恬意的幸福。

而我卻總是跟她作對,不是忽然上探她溫軟的雙乳,就是順手潛落她的腿心,還帶著一臉邪惡的壞笑。

終於她不堪其擾,將我的怪手死死地夾在腿間,然後仰頭向我索吻。我看著她嬌羞半喘的可憐樣,心中滿溢著的一汪水潤柔情,便全都印上了她的唇。

我的手漸漸地揉出了一絲溫熱濕意,我知道那是她心中的歡喜甜蜜。

在緊接的雙唇內,兩條濕滑的舌如同交尾的雙蛇,緩慢而有力地互相絞纏。

她溫甜的氣息充盈著我的五感,使我漸迷漸醉。

而這綺夢中的迷醉,卻開始令我意識到,這一切並不是真實的。

可是我卻不願意醒來。

事實上,就算要我於此死去,我也毫無怨言。

我只是不願意醒,不願意回到那個沒有嫻的可悲世界。

於是,我不知不覺間又進入了另一個夢境。

這張床,連同這個空間,早已經不再屬於我。

但此刻我卻躺在這張曾經灑滿回憶的床上,懷抱著我心疼的女人。

她舔著我的乳頭,一隻小手愛撫著我的下身。

我則在她赤裸的背上,臀上,大腿上,來回掃蕩。每一次觸摸她的身體,都令我有種愛撫真實的奇妙錯覺,仿佛我自己的肉體只是一具機器。

所以我一旦抱著她的裸體,就會不其然地性慾爆發。

我的下身早已經豎硬如鋼。她眼角含春地看著我,慢慢從上方將我的鋼柱吞入。

極少極少地,一股潤潤的熱流從尖端開始漫向全身。

她抱緊我的頸,軟滑的舌尖舔掃著我的耳珠,情熱如火的吐息呵向我的臉,豎挺的乳首若即若離地挑逗著我的胸口。

她扭動細腰,下身緩慢而有力地套弄著我的鋼柱。

腔體內水聲滋滋,熱漿又滑又膩,她正用盡她所有的溫柔來融化我的堅硬。

而我依然豎硬如鋼。

我抓實她肉嘟嘟的臀部,將她翻身壓於體下,輕輕地齒咬著那嫩紅的乳尖,不斷地在她的腔體內衝刺。

她的喘息聲歡叫聲,被我的衝鋒所指揮著,時緊時緩地起承婉轉。

那是她心中的愛戀樂章,也是她的高潮來臨前的最後演奏。

因為當高潮湧現的時候,她便陷入一陣全身心的快感抽搐之中,不能自拔,根本再發不出一絲聲息。

我感到一陣陣強力吸啜自她體內傳來,那是我所無法抵禦的絕對衝擊,而事實上,我也根本不想對她的召喚作出任何抵抗。

於是我緊隨著她無聲的唿喚,痛痛快快地在她體內徹底淪陷。

那是何等的心滿意足,只因為那是通向真實的溫暖管道。

她的陰道。

我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穿越過去。

我恨不得通過她的陰道,穿越到一個可以自由地追逐真實的世界。

因為我對她的所有性慾,正正起源於我多年以來一直被壓抑在內心最深處的、對真實的強烈渴望。

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不被腦晶片的監控者所感知。而據我對國家的了解,他們絕無可能視而不見。

所以,嫻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當年我把那五個人殺死,其實質只是幫別人滅口。

只有這一個原因,才能解釋我為何一直沒有被捕。

因為在殺人的同時,我也殺死了以前的自己。而殺人之後的那個我,重新成為了無愛無恨的面具男,因此反倒被國家判定為無害。

這已經不是殺妻之仇。這已經是殺死真實本身。

我夢見嫻的時候,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救贖,因為我總算記起了什麼是愛。

但在我記起了什麼是愛的同時,我也想起了什麼是恨。

而這一次的代價,將會是我的生命。

我必須承認,這仍然是公平的。

10.

我終於見到了D 盟的首領。

是一個女人。

而且就是那個女人。

有一瞬間我整個人呆了,然後,然後我笑了。

我看看她,再轉頭看看小靜,面帶微笑:「找個人來給我解釋一下。」「大約一個多月前,我不小心被夜鬼的人抓了。幸運的是,他們沒有人認得我。對了,你可以叫我玲。」那個女人如是說。

「夜鬼是D 區的一個邪惡組織,開頭他們只在夜晚行動,後來實力大了,在他們的地盤就無分日夜地胡作非為,其成員全部是男人。」靜向我解釋。

「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晚,曾經被一隊類似警衛的人查問,那些人就是夜鬼?」我問玲。

「夜鬼才沒有耐性查問你,他們通常會先打你個半死再說。」玲說。

「那是我們的人。」靜說。

「那邊不是夜鬼的地盤嗎?」我問。

「你要明白,整個D 區都在D 盟的管治之下,夜鬼即使在他們的地盤也不過是類似黑社會的存在。」靜說。

「那你為什麼要藏在我那裡?還一定要等到夜晚才能走?」我不解。

「因為我臉上的刀疤,是夜鬼的印記,我不想被人發現。」玲說。

看著她的臉,我想起了,原先的刀疤應該是一個「夜」字,額頭、左右臉各有一部分。但現在,額頭只剩下一點,左臉已經幾乎沒有痕跡,右臉剩下一個三角形。

以下是我從她們的話中加上自己的推斷得到的情況:玲那晚在獨自散步時被幾個越區作案的夜鬼挾持到他們的老巢,她順勢扮作一名普通的嬌弱女子,使夜鬼放鬆警惕,經過一輪可怕的姦淫之後,臉上被刺字,半夜她偷偷鬆開繩結逃跑,出門時被發現,夜鬼開了槍,驚動了D 盟衛隊,而她則輾轉藏身到我的閣樓,之後她終於潛返D 盟總部,十個小時後我在煙草田被人打暈,D 盟的人發現了我,將我帶返總部醫院,當時她正好在醫院接受整容,於是下指示對我做了腦晶片摘除手術。

「你們不是為每個人都做這個手術?」我問。

「手術成本高,也有風險,不可能每個人都做,只有D 盟的核心人員才必須做。其他人可以申請,不過要輪候。」小靜解釋。

「那我呢?」

「你是特殊情況。」玲飛快地說,我隱約見到她臉上掠過一絲心慌。

「煙草田又是怎麼回事?」我轉移話題。

「那是D 區的經濟來源,我們用煙草和國家換物資。至於打暈你的人,估計是偷煙草的夜鬼,他們可能誤會你是護田人。」又是小靜。

「槍呢?國家怎麼可能為你們提供槍械?」

「走私來的。包括這間醫院的大部分設備,都要靠走私。這個國家的腐敗是由上而下,無孔不入的。」還是小靜。

「走私者不怕腦晶片嗎?」

「你不會天真到以為只有D 區才能做摘除手術吧?」玲冷冷地說。

而且,外面的煙也的確賣得很貴。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寧願換槍械換醫療設備也不多換一些食物?在D 區我好像永遠都感覺飢餓。」這個月我雖然一直在D 盟總部,但似乎到處都食物短缺。

「槍械並沒有你想像的多,絕大部分還是以前混戰的時候留下來的。在當時槍就是命。醫療設備也一樣,受傷的人難道要他們等死?所以D 區的糧食向來都很緊張,但緊張歸緊張,我們的糧食還是夠的,分配也儘可能平等,雖然還是免不了挨餓,但很少有人真

【本文轉載自STEXT-S文字(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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